《烟火人间》导演孙虹：在887条短视频里提炼现实

“短视频杀死了电影”已经是影迷圈的一个热门话题，焦点论点是影迷们以为，短视频不但夺走了长时候专注于一事一物的留意力，还经过几分钟讲电影的方式把电影酿成了速成的罐头食品，有损电影的艺术性。对此，支持和否决的声音都有，在这场争辩以后，渐渐地，大师起头把短视频推到了电影的对峙面。

但是，近期有一部公映的记载片电影《炊火人世》用887条短视频素材拍了部80多分钟的电影，它是首部由509位普通人拍摄的纪实影象共创而成的竖屏院线电影。自上映以来，该片获得贾樟柯和戴锦华等电影圈名流的称赞，他们对这类尝试形式都暗示难能宝贵且勇气可嘉。但也有很多观众以为，这只是一部短视频集锦的长片，不能算作是一部电影。面临如此两极分化的评价，南都记者专访了本片导演孙虹，她暗示自己的作品看似简单的集结，背后却花费了数人数时的血汗，蕴藏着大量看不见的功夫。同时，她还在创作手记和访谈中提到自己在刷短视频的进程中，堕入过“惭愧”。这究竟是怎样回事呢？

导演孙虹暗示自己的作品背后也花费了很多血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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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视频是一种“自我誊写”

南都文娱：当初你筹算用短视频拍电影时，有没遭到质疑或激励？

孙虹：我们最起头拍这个电影时是短视频刚刚兴起的时辰，我作为一个记载片人，出格想把这类时代的变化和更新给记录下来。记录的方式有很多，比如说可以拍几个短视频的用户，用传统记载片的方式，报告他们的故事，也可以去反应社会的变化和技术的更新对人们的影响。可是，我们斟酌了现在的情形，人们用手机自己拍摄自己的影象，跟我们用传统记载片的方式去拍摄他们的生活，在本质上存在着一种视角的区分。自己拍自己是一种自我的表达，它具有自动性和主体性，这与被他人观察、被他人记录和被他人表达的方式很纷歧样，它具有另一种维度的实在。但这类实在的影象极能够被藏匿在浩大的短视频陆地里，是以作为记载片人，我们需要去打捞这样的一些影象。

《浮生一日》海报。

我自己团队内部首要都是学记载片学影视传布的，所以我们都认可这样的影象很是有代价，以及做这类尝试的意义，所以我们内部都没有思疑过这个挑选。但会有担忧，由于没有人尝试过这样一种方式。我们之前有参考过一部记载片《浮生一日》，是YouTube平台向全球的用户征集他们在同一天里拍摄的影象，完成一部众创记载片。他们跟我们纷歧样的地方在于，他们利用的是在同一主题设想之下征集而来的影象，是以这些影象没那末大的格式差别，而且是以横屏为主的。视频征集的形式使得《浮生一日》还是避免不了主题的预设。但对我们来说，我们间接利用的是现存的短视频影象，是以在创作影片之前，我们先去停止了一个“云田野观察”，以调研和了解短视频中的现实。但我们并不晓得最初能不能从茫茫的视频陆地里找到一种方式，把这些碎片整合起来酿成一个长片。所以我们虽然没有质疑过做这件工作的意义，可是我们有过畏难的情感，不晓得能不可以最初真的做成一部记载电影。因而我们先剪了一个片断，只要十几分钟，大师看下来，看完了以后还能带给人们一点纷歧样的感受，大概说一种特别的气力感，直到这个时辰我们才感觉也许这个工作是可行的，因而再想法子去酿成一个八非常钟的电影。

好多人会感觉这个影片能否是一个短视频集锦，然后感觉没有包括所谓的艺术创作。但我感觉这极能够是人们不领会创作进程而致使的误解，由于让这些短视频酿成一个可以被旁观的八非常钟电影，这个幕落后行了很多的艺术上的处置和尽力。首先，内容上我们需要从百万条短视频，最初凝炼出来八非常钟。每一帧每一秒的挑选都包括了创作者的挑选，无数个挑选组成了这部电影，可以说我们的创作首先从挑选起头。其次，我们在形式上也不竭停止着创作，不管是多屏剪辑，还是电影声音、音乐和影象的处置，在观众自但是流利观影的背后饱含着创作者们盘曲而野生的尽力。

南都文娱：据材料显现，你阅读了数百万条短视频、下载了5万多条素材以后，终极用了509位创作者的887条作品。在从阅读第一条到百万条的挑选进程中，你的心态有发生过什么改变吗？

孙虹：这个变化实在还是挺明显的，最起头我们的素材小组实在是一个十小我左右的团队，大师的工作就是先去领会短视频里头的现实。传统记载片我们要做田野观察，要去很多地方深入考查，能够去的都是一些无人之境，然后再去观察生活，观察人。我们这个小组实在做的是“云田野”，经过在手机里刷短视频完成。观察这些碎片化的现实，然后从中去提炼一种新的熟悉，这样的进程，实在也是田野观察的进程。一路头我们进入到这个短视频社区里头，首先确切是有一种新的天下被翻开了的感受，你会发现很多的影象对于我们来说是很是新奇的，分轻视频里的人处置着纷歧样的职业，过着跟我们完全不不异的生活。当我们碰到一个让我们感觉很是新颖的素材时，我们就会点进这个用户的页面，从他的第一条视频看到最初一条视频。很多时辰你看到了这个用户的喜怒哀乐和他长大的进程，你就会有一种深深的检讨。就是能够我们很多时辰在短视频里看到是一个景观化的、标记化的天下，但我们没有走进一步去领会，这些标记背后的每一个活生生的人。所以我对我已经的“新奇”会发生一种惭愧感，本来我已经刷短视频的进程能够只是停止了一种标记性的消耗，却没有真正去关心过标记背后的人的生活和他们的喜怒哀乐。所以我们试图把这些看起来新奇的影象放上大银幕的目标，不是由于它们新颖，而是为了去把影象中的主体复原成一个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让这些平常生活中被我们轻忽的人，现在可以有一个机遇在大银幕上被看见，而且让他们的平常和劳动放在一个可以被俯视的职位。

南都文娱：2016年，网上传播过一篇文章《残暴底层物语：一个视频软件的中国农村》，随后，这批用户群体慢慢被“异景化”。你在创作手记中和适才的回答中都提到“我们为这类‘异景’深感惭愧”，能否展开说说这类惭愧感吗？

孙虹：这类惭愧是为平常生活中的一种习以为常的视而不见而感应惭愧。比如城市里的修建工人天天也许都擦肩而过，但实在我们并不晓得里城市的修建工人天天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像“搬砖小伟”，他的这类肌肉和身段是来历于他们日复一日地风吹日晒；我们也不会晓得，本来城市正在扶植的那些高楼上，有一群美丽的塔吊女司机，她们能够要克服高空的恐惧，上到城市顶端去停止高空作业。而且她们上去一次太费劲了，因而每日三餐都带上去吃。可是也只要从她们的短视频里，你可以看到城市上空普通人看不到的最美云海。这个时辰你会发现，我们之前历来没有从她们的视角动身去看过这个天下，可是她们记录自己生活的影象给了我们一个机遇。

能够，这些（短视频）存在着一些异景化的气象，会被以为是消耗语境之下，为获得更多人的关注而停止的一种归纳。但你反过来去想一想，为什么他们会希望赢得眼球呢？他们大大都时辰是被轻忽的。我们之前一向都说技术的成长使得每小我用分歧的工具去停止誊写，最起头的时辰人们用自来水笔去誊写，到后来法国新浪潮时，摄影机成了一种新时代的自来水笔。现在，手机无疑能够是今世的自来水笔，同时这类自来水笔冲破了教育的壁垒——你不需要会誊写才能表达自己，你用手机拍摄就有了一个机遇去表达自己。技术给了他们一个自动表达自己的机遇，这是这个多元时代带给我们最大的冲击和意义。

南都文娱：你以为这批短视频创作者用手机完成了一次“自我誊写”，我留意汇集到的部分短视频，加了很重的美颜滤镜殊效，你有没担忧过，这些创作者对现实的加工会影响到实在性？

孙虹：对他们来说，这些影象中包括了他们希望被他人看到的样子，这类主观的实在也是他们的自我表达，而不是我们去强加的。虽然他们会自带滤镜地拍摄，可是传递的感情是实在没有间隔的。外在的加工，对他们来说是一种风趣的元素，但无故障感情的实在。
南都文娱：他们“自我誊写”的视听说话，会不会只是一种模仿或现成模板的利用，这类“自我誊写”并不是真的“自我”？

孙虹：这确切是一个很深入的题目，实在每一小我，非论是自我誊写还是他人誊写，都生活在一个结构里，你没有法子解除结构对你的影响，这个结构能够是一种社会的或政治经济的结构，这个影响是永久存在的，不成能去剥离。现实上，我们以为纯洁的客观实在是不存在的，没有一个剥离一切主观性大概一切社会结构影响的自力的存在。只要影象中包括了人性的身分、人的挑选，就一定会在某种水平上主观。是以我们没有需要去尽力接近一个非人性的、很是冰冷的客观实在，这个是没法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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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短视频里提炼现实

南都文娱：你打捞这些短视频影象有什么偏好呢？

孙虹：我们利用的绝大部分影象的用户，没有几多粉丝，他们拍视频的动机更多是记录生活和分享生活，经过在短视频社区中与他人分享生活并互动，完成一种交际，究竟上拍摄这些作品实在已经组成了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我们在汇集视频的进程当发现，卡车司机的影象很是多，卡友们之间很是团结和暖和。为什么卡车司机的影象如此之丰富？我以为最大的缘由在于他们是一切劳动者的群体里最孤独的一群人。他们的工作经常是自己和卡嫂两小我在路上，所以卡嫂就会去拍摄一些卡车司机的生活视频。他们由于缺少与他人的打仗，所以拍摄视频、记录生活，经过这个视频社区去交际，是获得人与人之间链接的重要方式。是以在我们去打捞的这些影象傍边，实在绝大部分是记录这类生活的影象，他们把拍视频当做生活一部分。

南都文娱：从你的创作手记可见，这部电影有很清楚的创作概念——希望拉近人与人的间隔，消除偏见，你在创作时有没警戒过会堕入概念先行？

孙虹：我自己会感觉，构成现在的篇章结构和概念的条件是我们对短视频社区首先辈行了观察和调研。我们最起头已经也有过一些其他的构想，比如能不能用人的平生来去串联整部影片，但调研后，你会发现短视频社区每个年龄段的影象的丰富水平是纷歧样的。随着年龄增大，人们也会逐步地建立隐私，大概说界限感，你会发现并不是所丰年龄阶段的素材都可以支持你去创作。短视频社区跟现实的生活是存在差别的，大概说分歧的短视频社区，有分歧的特点。我们在做传统记载片时辰，也需要观察生活，这个影片则是在观察并了解了短视频中的现实以后，再停止创作和表达。终极它可以成为一个作品，一定会具有创作者对现实的思考。我感觉从这一点来说，我们跟传统的记载片拍摄方式没有出格大的区分，照旧遵守从现实里（短视频所显现的）去提炼内容的进程。

南都文娱：短视频拍摄者用手机拍的视频，最初要用在大银幕上展现，你是若何处理画面和声音等相关的技术题目？

孙虹：实在还是花了很是大的功夫，技术上的创作也是创作傍边很是重要的一个部分，由于你要去合适大银幕的一些技术标准。很多观众在看这部影片的时辰没有体验到一些技术上的违和，这类流利的体味背后包含着我们一切创作者的尽力。比如说，这些短视频的原视频几近每一条都是配了音乐的，会袒护这个视频的同期声，我们不成能把音乐各异的视频间接放在一路做一个集锦，人们是不成能看得下去的。所以，我们把原视频中一切的声音一路去掉，然后再用电影拟音的方式去给短视频停止声音设想，从而复原那时现场的声音，这个工作量是庞大的，但这个工作是一个不会被看见的工作。还有影象的一些题目，我们有两种处理方式，第一种是寻觅更好的素材来替换，第二种是找不到更好的时辰，要停止一种前期的处置，我们是在电影材料馆采用野生加智能的方式去对这个影象的像素停止画质的增强，同时还要配合电影的调色，让影象自己合适大银幕的旁观标准和体验。

南都文娱：你曾评价这部电影里把分歧短视频并置是一种“多屏蒙太奇”，这个概念你是怎样想出来的？

孙虹：这部电影要处理横屏和竖屏之间的抵触。现有的视频记录方式是手机，它最便当的拍摄方式是竖屏。但假如我们单单在大银幕只保存一个竖屏，会是很大的浪费，由于银幕左右双方的空间就没有信息，是一种画幅信息的损失。后来，我们也鉴戒了一些艺术展览，很多的艺术家会操纵竖屏去拼接，停止一些屏幕之间互动，这类创作给了我们很大的启发。固然，我们也试过三个屏拼接，由于要拼成一个横屏的话，它能够就是三个方块儿去拼接，但我们采用了五个竖屏的缘由是，五个竖屏是最接近大师手机拍返来的比例的。为了尽能够地复原每一位用户拍的竖屏比例的信息不被损失，我们还是采用了五个屏幕去拼接，恰好可以拼成一个横幅的画面。处理这个抵触的进程中，它确切给剪辑带来了很大的应战，剪辑能够要处置同一个时候段的几个屏幕之间的关系，能够相当于剪一部电影，却要花四到五倍的时候。但我们在这一进程中收获了一些新的启发，比如本来电影中的蒙太奇指的是上一个镜头和下一个镜头之间的关系，而“多屏蒙太奇”则给了我们新的能够性。在同一个镜头的时候内，我可以具有五个屏幕，代表了五个分歧的时空，五种纷歧样的人生。这五个屏幕之间，它实在是会发生新的一种关系，从而建立一种新的意义。比如五个屏里头有四个是向前奔驰的小鸭子，然后中心有一个屏幕是上班族，会让人联想到上班的我们就像这些小鸭子一样，也被生活驱逐着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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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视频满足立即需求

电影是更深度的体验

南都文娱：你若何评价这几年影迷冒出来的“短视频杀死电影”的声音？

孙虹：我以为短视频和电影满足了人们分歧的精神的需求，所以并不存在一个文本进犯或腐蚀了别的一个文本。能够对于短视频来说，它会把我们碎片化的时候里很多立即性的需求给填补了，但对我来说照旧具有不满足的地方，比如我能够刷到某一个视频，我很感动，但我刷过了以后，这个感动也就离我而去了，能够没有法子可以实在的沉淀下来，大概说让我去停止一种深度的思考。这就是为什么电影是另一种被需要的前言，它可以在一定水平上填补短视频在深度上的不敷。一方面，它能够会让我们去了解每一个碎片的现实社会在整体性傍边的一种位置，另一方面它可以把这类瞬间凝固在一个八非常钟的线性叙事的文本里，在这样一个电影的文本里头，我们常常可以获得一种深度的体验，这类深度能够是一种思考的深度，也能够是一种感情的深度。

短视频遵守的是一种推送逻辑，它按照你的需求为你定制并推送内容，所以最初用户刷到的照旧只是他们自己关心的天下。但电影的逻辑是反着来的，不是说为分歧的人推送分歧的电影，而是同一部电影去寻觅与一切受众之间的一种共鸣。它能够挖掘的是人更深条理的一种共性、一种需求，而不是一种每小我纷歧样的需求。你会发现电影最初希望可以传递更多的是，人与人之间的类似性。我们生而为人，有配合的物资需求和感情需求，它修建了电影。电影院是会永久存在的，不管未来影院的范围是大了还是小了，可是这样的一个空间照旧是给人们去造梦的空间。人们能够只要在这样的一个沉醉式的黑匣子里头，才可以去静下心来体味别的一个时空傍边所报告的故事、感情和深度的思考。

南都文娱：你有约请电影中短视频创作者来看吗？他们看了后，有给你什么反应吗？

孙虹：我们告诉了每一个创作者这个影片要上映的消息，给他们送电影票。我记得电影里有个叫“大橙子”的跑船女孩子，我刚起头做这部电影的时辰，她还是一个年轻的单身姑娘。做完电影的时辰，她已经出嫁了。在清华首映式的时辰，我也请她来看电影，阿谁时辰她是带着自己的两个娃来的。我记得她之前说我绝对不要嫁一个跑船的人，成果她后来还是嫁给了一个跑船人，然后两小我一路跑船。那天她来清华也出格不轻易，小宝宝才十一个月多点，离不开妈妈，他们得把船靠在某个比来的口岸，然后再从那边坐公共交通来到北京。

还有，我们还约请了“水稻杨哥”也来到了首映仪式的现场，他看完电影后的感受就是感觉这部电影才是我们实在的老百姓的日子。这些人的生活，虽然在大部分的论述傍边并不占支流，但是这些人却是实在而可感的。

南都文娱：这部电影是在2018年起头创作，2020年就在平遥国际影展完成了放映，今年1月13日公映。隔了好几年，短视频的媒体生态也发生了改变，你感觉这几年的短视频创作跟你那时建造电影时有何分歧？

孙虹：我感觉短视频的创作似乎会有一点点趋同，某段时候风行什么，然后大师城市当模板，一路去创作一个类似的工具。假如我们现在再去做这样一个电影，能够我们会花更多的时候去打捞我们想要的记载性质的影象。昔时的那种纯记载性的影象削减了，文娱性的虚拟创作反而更多了。但还是会有一些人是真正在记录自己的生活，所以我会需要更长的时候去寻觅并定位这些影象。

采写：南都记者 刘益帆

图片：受访者供给